萧。

随缘写点东西。

【曦孤】鸡鸣。

*梗源见结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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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辰尚明于空,满月已渐渐地发了珀色,如同豆烛上覆着的灯纸。若是心细之人必会察觉,此时的月总不敌子夜里皎洁明亮,在这天临破晓的关口,却显出些黯淡。
孤剑的榻正置在窗下。春花秋叶冬雪,皆飘零着敲击过窗纸,有时稍稍打开了去,便乘着微风落在榻上,落得一席风月。
隐约地,他听见第一声朦胧的禽鸣穿过雾瘴,如掷石入水,回荡在谷中山间,泛起一层层不绝的涟漪。
只一支的豆烛并不甚亮,却也昏黄地填了满室,瞧着怪是难受。他缓缓抬了眼帘,一双深邃便在灯火下熠熠。
平日里本不该如此,但昨夜废弛修行,未曾练剑。早寝,自然也就早起。
昨夜寻来的不速之客纠缠太过,竟连烛也不教熄,仿佛是故意同他对着来,端得一副无光不得生的模样。
纵使早已不会被他那些个伪装招数瞒天过海地骗过,但孤剑深知,曦月刀的利害之处,绝不限于虚与委蛇,而更在乎于使人无法推拒。
孤剑抬臂去取那燃了一夜的烛,黑色中衣随之牵扯出几道沟壑,松松垮垮地堆在肘弯。而当他将指腹甫一触上灯纸,便觉腰间桎梏霎时有所松动。身后那人出手又准又快,拇指轻巧地扣住腕子,往里一带便将那只手臂重新按回衾被中,末了还不忘重新将他裹得严严实实,不入一丝寒气。
孤剑其性本阴,不畏冷,却也喜暖。屋里燃着炭炉,像是早早地作了御冬准备。然而添炭再多,也抵不过身后那与他同榻而卧,几近无间的人。
他讶异地感到曦月刀像是熊熊炉火,肌肤相贴的感受竟很是滚烫。

‘……你醒了。’

孤剑不消回首,只稍动动腕子,那人便缠得愈发紧了。良久,他果然听见一些梦呓般的哼哼,肩头悉悉索索地响,有些痒。原是那人一头乱发蹭在薄衣上。

‘我没有。’

那人喃喃念叨。

昨夜恰逢满月,月光已将孤剑修炼的计划打乱,而曦月刀的不请自来,更是乱上加乱。

‘今夜月光正盛,我想——你是没法练剑了。’

白衣人打着哈欠,抱臂倚在门口,完全地挡了他的去路。

‘你有何事?’

‘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外面太冷,露水霜气太重,我怕是不能走回居所了。’

‘……所以?’

‘所以,收留我一晚如何?孤剑。’


不怎么样。
孤剑此刻几乎是被牢牢制在怀里,也没了同他争的气力。他蹙着眉瞧那破坏了夜里黑暗的烛火,这才迟迟想起在心里斩钉截铁地拒绝。

‘公鸡已鸣,你该起身去修炼了。’

‘唉…那哪里是鸡鸣,分明是苍蝇在叫。’

他感到曦月刀手上力道又松下来,原是他竟煞有介事地抬手在耳边抱怨似得扇动,仿佛真有只长命的秋蝇在锲而不舍地扰他清梦。
孤剑抿唇噤了声,似乎在等第二声模糊的鸡鸣,好去同他说理。可惜天不遂人愿,回应他心思的只有清脆空明的布谷鸟啼。
虽说谷中活人只他们二位,却也不乏其余生灵。鸡鹜野兔,一应不少。谷中没有打更人,于是生着花羽的野鸡便担起了职责。
曦月刀借着困意搂紧了孤剑,觉得这人简直的如那对玉佩一般。触感温凉,使人恋恋不释手。同时他也难得有些懊恼,恼得是这鸡鸣的不合时宜,懊得是当初就该寻个孤剑目所不及的山洞,把那野鸡烤了吃。
记得上次便是因为孤剑的阻拦,而他又不愿破坏这份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友好关系,这才悻悻地放了它,只占得几分嘴上便宜。
‘去吧,下次若再让我逮住,定拔了你的毛做扇子。’
谁叫孤剑不沾荤腥呢,还不许谷中有几分人间烟火。这堪称清规戒律的习惯时常憋得曦月刀没处抱怨,只能一声接着一声的故意在孤剑面前叹气,也不见他心动一动。
这人,难办啊。

二人各想各的心事,一时无话。烛火依旧无声燃着,而天色亦在无声无息中变化多端。先是漆黑,而又深兰——像极了孤剑的眸子。而愈浅,而鸦青。是红日缓缓爬上绝情谷四面的险峰,只待着一朝露头。

‘东方天色已亮,这次你该起身修炼了。’

‘那不是天亮了,孤剑,那分明是月光。’

胡诌。
孤剑腹诽,曦月噙笑。
有人貌似无懈可击,实则独独畏了无赖流氓,譬如孤剑。或许他可以在切磋中压上曦月一筹,但嘴上是永远占不到上风的。只要曦月刀有意搪塞调侃,他每每都只剩了无言以对的境地,唯有携着淡淡愠意的一瞥。
且岂不知那只会让曦月刀更加变本加厉。
如同现在。易鸡鸣为苍蝇,称破晓作月光。似乎没有比这更荒唐无稽的事,但他深信,只要曦月刀乐意,哪怕是易昼为夜,也不足为道。
露水顺着青檐淌下,打在花瓣中,发出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极清晰的水声。
孤剑檐下栽种情花,那是养来便于制茶的谷中佳品。曦月刀的思绪此刻难得悠悠散散,从前不想的东西,现下竟不住地想起。
案上壶里还躺着些许未及清理的茶底。孤剑好此茶,故情花茶的气息早纷纷扬扬地散出来,经年累月,已同屋里的每一根木梁融在一起。
这东西尝来是苦,闻着却香,跟孤剑这面冷心细的正好相反。曦月刀想。

‘你就别催我了,再睡一会儿,起来我陪你喝茶。’

‘此话当真?’

天又泛起了鱼肚白。破晓微光已然照进来,使橘色烛光看上去不再那么明朗。
清晨是秋日里顶凉的时候,孤剑无意中将衾被向上拉一拉,才觉出无甚必要。毕竟现下身侧躺着个人,将雕花木榻挤得满满当当,甚至乎已容不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冷气。
他感到曦月刀不但像是炉火,更像一枚红炭。虽然烫手,却能驱散寒意。
倒也实用得很。

‘当然,我还帮你去摘情花。’

曦月刀的鼻尖埋在青丝长发中,嗅到清新的木叶香气,也使他愈发怠惰,一动也不愿动。他虽不喜长发,但孤剑这一头长发实在是……
很适合他。

从冷战到缓和,从缓和到挚友,再从挚友到如今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形中接受了许多先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,譬如舞剑者的长发,苦涩的茶水,无月夜的修炼,以及……
无情者的动心。

他先前觉得情感与信任皆是累赘的梦幻泡影,是只可玩弄于掌股之上的东西,如今当然也不例外。
但孤剑是特别的。不仅仅在于他们一脉相生,而其中还有更为深刻的内容。
那大约是不可言传,只可意会罢。

‘怕是帮我是假,摘取情花果去唬人是真。’

‘怎么会,我帮你不假,不过能一举两得,也不赖。你还真是懂我。’

他听见怀中人轻轻一哼,便也鹦鹉学舌般跟着一哼,一贯地不为在意。
此刻,仿佛又有鸡鸣遥遥传来,含着朝露的湿气,不再提神,反而催人欲眠。他感到怀里孤剑微微一动,心知他又要拿那鸡鸣说事,便抢先一步开口。

‘好了,你听那虫子又在嗡嗡地叫了,还不如与我做个好梦。’

孤剑期待许久的话还未出口便意料之中地被扼杀在了喉间。他只得动动薄唇,踟蹰着,终究化作一句长叹。他没有再说话,却还是再度违背修行打算地阖上了眼。

‘修炼的时间都过去了,你我此般若是传出去,岂不是给人笑话。’

‘放心吧。’

曦月的胸膛贴着孤剑的脊梁,手臂还搭在剑者腹间,舒服得无可言表。正可谓是,人道晨曦寒,我道晨曦好,衾被暖如春,不愁天不晓。

‘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’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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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引用原文:
诗经·齐风·鸡鸣

鸡既鸣矣,朝既盈矣。
匪鸡则鸣,苍蝇之声。

东方明矣,朝既昌矣。
匪东方则明,月出之光。

虫飞薨薨,甘与子同梦。
会且归矣,无庶予子憎。

*小练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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